新晉“三金”影帝梁朝偉,人生中的她、她和她
紅星新聞《紅星新聞》官方賬號2023.11.0818:09
11月4日,梁朝偉憑借《無名》,斬獲金雞獎最佳男主角。此前,他五獲金像獎,三獲金馬獎,因此成為中國首位“三金”影帝。加之戛納電影節最佳男主和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獎,以及其他無法盡數的獎項和名譽,這樣的成績,放眼亞洲乃至世界,都堪稱影史傳奇。
11月4日,梁朝偉在金雞獎頒獎典禮,圖據
李安導演說,梁朝偉是一個導演的夢想。這是至高的推崇與信任:仿佛一部電影,只要有梁朝偉參演,就擁有了一根定海神針,一個有可能抵達榮耀和不朽的密碼。
梁朝偉一路順遂,甚至如“開掛”般走到今天,這背后,有三名不可忽視的女性。沒有她們,或許就沒有今日之梁朝偉。
壹
她,修補梁朝偉的破碎
“永遠站在破碎的你背后的,其實只有母親一人。”
梁朝偉在32歲那年,于報刊連載自傳《錯在情多》。他提到“最崇拜的女人”,正是自己的母親。是母親,以潤物無聲的愛,修補了他的“破碎”。
幼時,他有蠻力,貪玩,喜歡高空擲物和用清水洗家具或創作“潑水畫”。母親總會在他忙于“創作”時,從旁殺出,用干毛巾抹去他的“水畫”,但他從來不哭。反而覺得,母親容許他終日胡鬧搗蛋,見到他快要爛掉的玩具,便馬上換新,這段最為放縱、開心快活的歲月,是“像一支歌”的童年時代。
直到,那個因工作關系,“較少機會與他們共享天倫之樂”的父親,開始酗酒,嗜賭如命,梁朝偉的童年逐漸被傷心和沉默所統治。
在這段“傷痛期”,他總是躲進被子里,聽母親哭,聽父母吵,曉得父親拿走大部分家用。在他小學三、四年級時,父母離婚。
父親的“消失”,對母親、自己和妹妹而言,可以視作一種“解脫”。但這種變故,還是壓垮了一個孩子,他“變得有點孤僻”,開始把所有東西都藏在心里。
圖據梁朝偉的訪談節目,坦言父親離開讓自己自我否定和沉默
為養活梁朝偉和妹妹,母親重新開始工作。準備好早飯便去上班;午飯由他拖著妹妹,在街口買兩塊錢叉燒;晚飯則要等母親下班。每個晚上,“除了忙著家裹事之外,(母親)還要看管我們做家課,又要注意什么時候要交租,或是想著究竟這個月會否還有余錢交租等問題。”
嚴峻的生計問題,不容母親傷悼一個男人的離開,便急匆匆地肩負起全家重擔。她竭盡所能地照養兩個孩子。無論是學業還是生活,母親不愿意讓梁朝偉感到“缺失”。
但父親畢竟不在了。他只能提前告別少年時代,被迫成熟,被迫習慣為自己的事情打算,被迫洞悉一個殘酷的生活真相:“別人可以的,我們家并不一定可以。”
2015年,梁朝偉與母親,圖據視覺中國
大概在這時,他喜歡上了電影。平時,只有周末可以外出。他多半會到尖沙咀海運戲院看西片。一般都是十二點半場或兩點半場,因為要趕在晚上六點前回家。“準時回家,否則挨罵。”但這不是管束,而是梁朝偉眼中母愛的體現。
為了分擔“實在偉大”的母親的負擔,十五歲的梁朝偉中學畢業后,就輟學打工。他到舅舅的雜貨店當報童,干過文員,還賣過空調、冰箱、洗衣機。最辛苦的時候身兼兩職,從早上九點做到次日凌晨三點。
命運的轉機來自于一個與他身世經歷相似的人。他們學歷低,性格悶,都是單親家庭。不同的是,那個朋友有著狂熱的“電影夢”。在他的攛掇下,倆人一起報考TVB藝員訓練班。結果,梁朝偉被錄取,朋友卻落選。那位朋友叫周星馳。
2005年金像獎典禮,周星馳和梁朝偉,圖據視覺中國
之后,梁朝偉在天賦、努力與命運的加持下,一炮而紅,作品不斷。27歲那年,他參演的第一部藝術片《悲情城市》上映。據傳,他母親去影院看電影,不敢哭,怕吵到別的觀眾;回家后,買了影碟,看一遍,哭一遍。因為電影中那個遭受迫害、囚于監牢的啞巴青年,像極了自己的兒子。
自父親離開后,停止與人交流,變得極度壓抑的梁朝偉,若非母親的庇護和照顧,恐怕會一直沉浸在黑暗的牢籠。而他,也通過可以發泄自己情緒的電影,實現了32歲那年寫下的,關于母親的心愿:“我要她看到我們表現成熟。我要她知道我們懂事。我要她快樂。”
貳
她,與梁朝偉互相成就
“多年來,不論是開心、失落、高潮、低潮,只要我那驚人的‘情緒’一來,我便會第N次地來看這套電視劇——《新扎師兄》。”
1984年,剛從TVB訓練班畢業的梁朝偉,就演上男主角。憑借劇集《鹿鼎記》,一時間“無人不知韋小寶”;緊接著,便是一部讓梁朝偉最能感受到自身“存在”,也是他“與周遭人關系最完美的一段日子”的劇集——《新扎師兄》。
《新扎師兄》劇照,梁朝偉和張曼玉
在這部電視劇中,他在劉嘉玲面前,指著張曼玉說,我這輩子只會鐘意一個人,就是她。張曼玉的銀幕初吻,便是獻給了梁朝偉。
拍攝完《悲情城市》后,梁朝偉陷入職業瓶頸。他厭惡自己的技巧,一度心灰意冷,想放棄演戲。直到命中注定的那個導演——王家衛找上了他。
《阿飛正傳》讓梁朝偉重新確認了自己作為演員的宿命與未來。可是在片場,王家衛為了重塑梁朝偉,一場戲竟能重拍27次。而陪他一起重拍的,正是張曼玉。
之后,他們同時參演了《東邪西毒》《東成西就》,沒什么對手戲。但兩人在電影事業上的淬煉與來自獎項的肯定,已經冠絕一時。頂峰相見,已是必然。王家衛帶著《花樣年華》,恰時地出現在兩人職業生涯狀態最好的時候。
“如果多一張船票,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?”周慕云和蘇麗珍隱忍而沉郁的情欲,在王家衛的鏡頭語言下,成就了一部影史上最令人魂顛夢倒的電影。
這部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電影,足足拍攝了15個月。兩人便朝夕相處了15個月,并帶著這部電影,跑遍世界各地電影節,儼然一對親密的情侶。梁朝偉憑該片,成為葛優之后,中國第二位戛納影帝。兩人也雙雙斬獲次年的金像獎影帝影后。
2006年,梁朝偉上節目,主持人許戈輝問他:“你覺得哪段時間是最想讓它停留?”他沉默片刻,而后回答:“現在……可能……可能……38歲的那個時候吧。”
“38歲發生了什么?”
“拍《花樣年華》的那個時候。”
圖據梁朝偉2006年的訪談節目
對于張曼玉而言,或許亦是如此。在一次頒獎禮上,她榮獲影后,梁朝偉止步于提名。她說,“這是《花樣年華》的最后一站。所有的過程都是我兩人一起去參與的,不能分開,我們兩個不能一起得獎,的確不完美,但沒辦法。”
這種“不完美”,延續在2002年的電影《英雄》中——殘劍和飛雪。梁朝偉飾演的殘劍,為證明對張曼玉飾演的飛雪的感情,死于其劍下。而飛雪悲痛自戕。兩人在大漠隕落。
后來,梁朝偉拍攝《色戒》,望著穿旗袍的湯唯,他無法抑制地想到《花樣年華》中的蘇麗珍。唯有放下蘇麗珍,才能進入《色戒》。這是梁朝偉必須完成的功課。
多年后,當記者在他們面前,提起對方的名字。張曼玉毫不避諱地承認,最合拍的男演員是梁朝偉,“他很敏感,我也是敏感,這個很合。”梁朝偉則說,“她懂我演戲時的感覺,因為我們都是戲癡。很多感覺就會很相似,那是一種,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的感覺吧。”
2004年,王家衛推出《2046》。兩人延續舊夢,仍舊是周慕云和蘇麗珍。只是彼時的蘇麗珍,只有短短的30秒,成為周慕云的一場回憶。而她優雅地坐在車里,決然逝去。
從《阿飛正傳》的反復重拍,到《2046》恍若蜃景的謝幕,張曼玉在完成王家衛三部曲后,便徹底退出梁朝偉的影像世界。一位風華絕代的演員,需要旗鼓相當的對手,方能成就彼此的一方天地。兩人恰逢其時,實無憾矣。
叁
她,讓梁朝偉“能夠生活”
1998年,劉嘉玲憑借影片《自梳》入圍金像獎最佳女主角,可惜還是敗給了張曼玉的《宋家王朝》。從演員的天分和成就來看,張曼玉或許與梁朝偉更加契合;但從世俗的生活來看,劉嘉玲在梁朝偉生命中的位置,無人可替。
梁朝偉早在自傳中,就注明了女朋友,即劉嘉玲對自己的重要性:
“藉著母親、妹妹與女朋友的愛,令我無論做什么也特別起勁。世界本沒有那么多陰晴圓缺。太陽底下只要還能尋得著我,還可接收到她們的愛,我便能夠生活。”
2023年,梁朝偉和劉嘉玲,圖據視覺中國
從1988年相戀,到2008年結婚,再到今天,兩人互相陪伴35年。若不是劉嘉玲,恐怕梁朝偉的生活不僅不會“起勁”,反而可能坍塌。
由于童年的創傷和破碎,習慣自我封閉的梁朝偉,是典型的“I人”(內向型人格特質);劉嘉玲與之相反,她不僅僅是“E人”(外向型人格特質),性格中還呈現出一種帶有征服性的韌勁,否則也不會憑借《狄仁杰之通天帝國》中的武則天一角,拿下人生第一個金像獎影后。
2011年,劉嘉玲獲金像獎影后,圖據視覺中國
兩人的性格差異,表現在生活中,基本上就是劉嘉玲攬下所有俗務,包容和接納梁朝偉的一切,使他可以專注又從容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
家里裝修的時候,梁朝偉拎箱子就走,等劉嘉玲布置好一切,他才回來。他們的婚禮也是由劉嘉玲安排好一切,梁朝偉只需出場,“飾演”一名新郎。諸如此等,不勝枚舉。
梁朝偉自訴“極端享受那個給人照顧的感覺”,而劉嘉玲也習慣扮演稱職的妻子、朋友、管家、經紀人和守護者的角色,以近乎母愛般的光輝和執行力,成為梁朝偉口中的“保溫杯”“解藥”和安全感的來源。
梁朝偉接受《VOGUE》采訪,談及劉嘉玲是全能的
劉嘉玲曾在采訪中說“他跟這個社會好像沾不上邊。既然上天給了他這么好的天賦,那就讓他去完成他的使命,最好不跟這個圈子打交道……”她就像一名護寶者,擋在梁朝偉所抗拒的規則與俗事之前,讓他可以安心地面對自己的使命——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。
偉大,并非梁朝偉執意追求的,只是他的天賦和能力,將他帶到了這個位置。劉嘉玲深知這個位置的珍貴,便決心以一切努力去維護和鞏固它。
1993年《新難兄難弟》劇照,30年前的梁朝偉和劉嘉玲
當然,在劉嘉玲脆弱的時候,梁朝偉也會毅然挺身而出。昔日,一樁惡劣的綁架案讓劉嘉玲幾近崩潰。梁朝偉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邊,一度為此萌生退圈之念,愿意陪她離開,去一個她想去的地方。多年后,劉嘉玲在《金星秀》上談及此事,稱梁朝偉給了她一座山一樣的力量。
“我害怕太空,我懼怕不能呼吸的感覺。而且沒有什么好看。只是一片黑暗。”可如果是劉嘉玲掌舵,或是陪在他身邊,梁朝偉應該不憚于太空的黑暗,因為他的心已被照亮。
文/李瑞峰 編輯 程啟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