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入行”四個多月,姜彤在柬埔寨干了一票大單,詐騙一家企業(yè)近千萬元。
這一單嚇到了“蛇頭”。他害怕被“團滅”,立即解散“公司”,歸還護照,對“員工”們說:“快避避風頭,時機成熟再回柬埔寨。”
回國后不久,姜彤和朋友于2019年9月14日在福建莆田被捕。2023年2月,姜彤因犯詐騙罪入獄,“蛇頭”等諸多涉案人員均受到刑事處罰,姜彤被判有期徒刑11年,如今正在上海市女子監(jiān)獄服刑。
2024年11月,在上海市女子監(jiān)獄監(jiān)區(qū)談話室,姜彤戴著黑框眼鏡,坐在記者對面,談起母親患癌、家里缺錢、金錢欲望、電詐操盤……提到母親時,她哽咽了。
“對不起,我需要摘下眼鏡。” 她向一旁的民警報告,經(jīng)過允許后,她摘下眼鏡,眼淚奪眶而出。
正在表演的姜彤(左一)。本文圖片均為上海市女子監(jiān)獄供圖
“偏門”
被抓時,距離姜彤“入行”差不多半年時間。
2019年3月,發(fā)小找到姜彤,稱她男朋友準備在柬埔寨開公司,“是‘偏門’,非常賺錢,去了就打打電話,在電腦上操作。”問姜彤是否想去。
母親的離世讓姜彤感受到金錢的重要,她認為“只要有錢,就能活命”。來自黑龍江農(nóng)村的她,20歲時就開始在大連夜場上班。母親2013年查出癌癥后,醫(yī)藥費幾乎全部落在姜彤身上,她拼命接活,賺來的錢給母親治病,直到2016年母親去世。
“我媽在時感覺有家,無論在哪里心里都會很踏實。如果媽不在,我就一直在外面飄。”姜彤一步步走進了“偏門”。
2019年3月,31歲的姜彤到達柬埔寨。姜彤回憶,當?shù)亟討藛T拿走了她的護照,那時候“公司”尚未組建,她每天和其他人一起采買電腦、桌子、電話、被子等物品。起初姜彤并未發(fā)現(xiàn)端倪,等到集滿三十人,“蛇頭”出現(xiàn),她才發(fā)現(xiàn)情況沒有原本想的那么簡單。
“蛇頭”年紀和他們差不多大,總把姜彤叫妹。姜彤回憶,“蛇頭”給大家培訓洗腦:“不要認為這是詐騙,這是一個公司”。
要不要詐騙?姜彤說,自己猶豫過,但還是留了下來。她打過電話給在夜場一起工作過的姐姐,說自己在境外干電信詐騙,對方告訴她“你現(xiàn)在狀態(tài)不好,每天回來喝酒,去哪里都是一樣,別跟自己過不去”。
大約過了一個月,她在“公司”談了戀愛。男友的父母也因癌癥去世,欠了很多錢,她和男友有共同語言。男友負責“公司”電腦安裝軟件相關(guān)事宜,和“蛇頭”走得很近。姜彤問過他:“要不要走?”男友說:“不走,老板對我有恩”。
之后,姜彤的精力大多撲在“公司”上。她從電腦操盤手做到了“后勤總管”,“管理范圍”越來越大。
服刑人員在監(jiān)區(qū)。
大單
姜彤回憶,詐騙分工有話務員、電腦操盤手、銀行收款轉(zhuǎn)賬。“公司”有人負責在網(wǎng)上查找大量企業(yè)的信息,主要是企業(yè)負責人名字和電話。
“話務員每天都會打印一份厚厚的企業(yè)聯(lián)絡信息,打電話給公司財務,謊稱是合作方,要收款。然后以接收收款資料為由,添加對方公司財務社交賬號。一般打幾百個電話只有一個上鉤。”姜彤說。
添加了對方公司財務賬號后,像姜彤這樣的電腦操盤手就會接手,給對方發(fā)一張用軟件制作的虛假匯款單。姜彤說,匯款單上的收款賬戶可以通過特殊渠道買到。
同時,電腦操盤手又會以對方公司老板的身份添加財務為好友,并告訴財務“(合作方)有一筆款項要收”。
姜彤會建立一個群組,同伙有人假裝“合作方”,姜彤假裝“老板”,相互配合,目的就是讓對方財務打款給“合作方”。
除了電腦操盤手,“后勤總管”姜彤還要幫“公司”采購日用品,包括電話、手機卡、電腦、被單、牙具等物品,要去機場接從國內(nèi)來的“新人”,安排住宿。
其間,一有風吹草動,姜彤就會跟同伙連夜搬家,東躲西藏。風聲一過,他們又重整旗鼓。
2019年7月,姜彤干了一票大單。姜彤回憶,當時原本的操盤手“新人”小伙太害怕,手抖得沒法打字,就讓她操作。這一單,他們詐騙了上海一家公司近千萬元。
姜彤說,當時這筆大單分了幾次進賬,“同伙”中,有人負責聊天,有人負責收款轉(zhuǎn)賬。大家都在同一個群里,第一筆錢進賬后,他們發(fā)消息給姜彤,姜彤負責對接,坐在電腦旁對話。“蛇頭”意識到風險較大,解散了“公司”,燒掉了部分證據(jù),并歸還護照,讓所有人回國。
2019年9月,剛回國不久,姜彤就被抓了。她清楚地記得,被抓的前一天是中秋節(jié)。
高墻
上海市女子監(jiān)獄三樓樓梯右側(cè),走過一條幽深的通道,就到了姜彤的監(jiān)房。監(jiān)房里,除了服刑人員生活用品,還有一個書架,放著服刑人員閱讀的書籍和報刊。
監(jiān)區(qū)
剛來時,姜彤想過要申訴,覺得被判得太重了。經(jīng)民警分析,她意識到關(guān)鍵在于,那票大單她是實際“操盤手”,“我的確參與了行騙的過程,我必須承認”。
監(jiān)獄民警王韻微說,相比于男性服刑人員,女性服刑人員內(nèi)心會更加敏感和脆弱。再加上處于失去自由的環(huán)境中,意志就更加薄弱,哪怕一點點小事情,情緒也會崩潰。
起初,姜彤在監(jiān)房手腳不麻利,會撞到些東西。獄友會擠對她,說做錯事不道歉,她無動于衷。
那時,姜彤時常想家。姜彤說,姥姥今年80歲,每次給姥姥打電話,姥姥都一直哭泣。姜彤和父親聯(lián)系得很少,“在我母親的觀念里,我父親是一個很懶惰的人”。
后來王韻微和姜彤談心,她才逐漸減輕對父親的誤會。“打電話時,我父親哭得很傷心,我母親過世時他都沒哭那么傷心。”家人的牽掛讓她重燃希望。
作為上海唯一一所集中關(guān)押女性罪犯的監(jiān)獄,女子監(jiān)獄積極探索以母親文化為主題的藝術(shù)矯治途徑,通過戲劇矯治療愈誤入歧途的女犯。姜彤參加了母親文化節(jié)表演,在戲劇矯治項目《青鳥》的排練表演中,感受文藝作品帶來的熏陶,心靈得到寬慰,她也因此找到自信。
高墻內(nèi),姜彤還走進了課堂。2012年起,上海市監(jiān)獄管理局與上海開放大學合作,組建大墻里的大學——上海開大普晟分校(“普晟”源自“監(jiān)獄”英語prison的諧音,寓意大墻里的服刑人員通過教育改造,走向新生和光明),將遠程教育引入監(jiān)獄。
服刑人員參與矯治項目。
一天,姜彤看到了上海開放大學普晟分校的招生宣傳海報,激起她學知識、拿文憑的夢想。在上海市女子監(jiān)獄,普晟分校的學習點采用面授輔導與網(wǎng)絡遠程教學相結(jié)合的方式,開設掃盲班以及小升高、高升專、專升本等學歷教育。
目前,姜彤正在學中專課程,第一次上課時,姜彤邊聽邊流眼淚,“如果當初好好讀書,未來也會有所不同。”她希望提升學歷,出獄后能走上正軌。
(應采訪者要求,姜彤、王韻微為化名)
下一篇:尋呼機爆炸事件影響惡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