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楊梅的爸爸陳生梨太不容易了。
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握著方向盤時都在發(fā)抖,19年尋女路上他踩油門的腳底板磨出了硬幣厚的繭子。
三輛五菱之光面包車在他的車輪下徹底報廢,里程表顯示每輛車都跑了超過40萬公里——這個距離足夠繞地球赤道十圈。
老家土坯房的房梁去年被白蟻蛀塌時,陳生梨正蹲在貴州某個山溝溝里啃冷饅頭。
手機里傳來妻子帶著哭腔的聲音:"咱家堂屋塌了半邊墻,雨水把結婚時的木床都泡爛了。
"這個五十六歲的漢子把臉埋進掌心里,指縫里滲出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。
現(xiàn)在他們?nèi)移呖跀D在城中村32平米的出租屋,陽臺上支著三個煤氣灶,墻角堆著六個裝著全部家當?shù)纳咂ご?/p>
認親宴原本要押上全家人的身份證去網(wǎng)貸平臺借錢。
就在陳生梨顫抖著手指準備提交資料時,常年穿花襯衫的張老板突然推門而入。
這個在菜市場賣海鮮起家的糙漢子,一巴掌拍在掉漆的折疊桌上:"老陳你腦子進水了?網(wǎng)貸那幫龜孫子利滾利能要人命!"說著從鱷魚皮包里掏出兩沓用橡皮筋捆著的現(xiàn)金,"呯"地砸在糊著油煙的灶臺上。
楊梅媽媽試穿新衣時,手指在289元的吊牌上摩挲了半天。
這位二十年沒買過新衣服的母親,摸著雪紡面料的手像觸碰到云朵般小心翼翼。
楊妞花蹲在地上給她系鞋帶時,發(fā)現(xiàn)這位阿姨的襪子后跟打著層層疊疊的補丁。
姐姐穿上淡紫色連衣裙的瞬間,出租屋發(fā)黃的墻壁都仿佛亮堂起來——常年幫人洗盤子泡得發(fā)紅的手腕,在真絲袖口下竟透出白玉般的光澤。
張老板帶來的海鮮擺滿認親宴圓桌時,后廚飄來的油爆蒜香讓所有人喉嚨發(fā)緊。
陳生梨握著女兒楊梅的手,粗糙的拇指無意識地在女兒手背上反復摩挲,像是要確認這不再是午夜驚醒時的幻覺。
楊梅姐姐把第一塊清蒸石斑魚夾到張老板碗里,這個平日咋咋呼呼的漢子突然局促得像個孩子,花襯衫領口的金鏈子在燈光下晃出一道慌張的弧線。
出租屋的舊冰箱上貼著二十年前的日歷,泛黃的紙張停留在女兒失蹤那個月份。
楊妞花悄悄把新買的電子鐘擺在五斗柜上,跳動的紅色數(shù)字在深夜照亮了全家人的睡顏。
陳生梨鼾聲響起時,妻子終于舍得脫下新外套,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枕邊,褶皺里還留著商場香薰專柜的茉莉花香。
認親宴第二天清晨,張老板的花襯衫又出現(xiàn)在出租屋門口。
他扛來半扇新鮮豬肉,塑料袋上凝結的水珠在地面洇出深色痕跡。
"老陳你這破三輪該換了!"他邊剁排骨邊嚷嚷,案板上的震動驚飛了窗外電線上的麻雀。
楊梅姐姐蹲在旁邊擇菜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滿臂紋身的男人,切蔥花的刀工比米其林大廚還精細。
楊妞花帶著母女倆逛夜市那晚,步行街的霓虹燈在細雨中暈染成朦朧的光團。
賣糖炒栗子的小販多抓了兩把塞進紙袋:"看你們像母女仨,多送你點。
"媽媽捏著熱乎乎的栗子,突然想起女兒小時候纏著要買零食的光景。
她轉身偷偷抹眼淚時,楊妞花已經(jīng)舉著棉花糖擠過人群,粉色的云朵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顫動。
老家的村支書打來視頻那天,陳生梨的手機鏡頭掃過塌了一半的祖屋。
斑駁的土墻上還留著女兒幼時用木炭畫的太陽,缺了角的灶臺上落滿麻雀糞便。
張老板突然搶過手機吼道:"修房子錢算我的!你要不答應,明年清明我就在你家祖墳前打地鋪!"嚇得屋檐下的野貓"嗷"地竄進草叢。